17天前，村支書之子帶人強闖民宅打傷舉報者之妻 17天后,，他再入舉報者家打斗后死亡,，法院認定舉報者不構(gòu)成正當防衛(wèi)

　　“反殺”者4126天服刑與申訴

　　目前河南省檢察院正在審查辦理張好峰父子故意殺人一案的申訴

　　張家的老屋已破敗不堪,。11年前，村支書的兒子許振軍是摸黑來的,。常衛(wèi)云的丈夫張好峰,，不久前參與舉報了村支書經(jīng)濟問題,。

　　黑暗中的打斗后,，張好峰和兒子張海賓被打致輕微傷,；闖入者之一許振軍，被砍中要害,，失血過多死亡。

　　新鄉(xiāng)中院,、河南高院均認為，張好峰父子故意殺人,，不構(gòu)成正當防衛(wèi)，最終二人被判死緩,。

　　2009年7月19日案發(fā)至今,，張家人已申訴4126天,。家人被捕時常衛(wèi)云47歲，小學(xué)只念了一年,，能寫自己的名字；為了寫申訴材料,，她從那年開始識字,，也學(xué)會了上網(wǎng),。

　　那一天

　　村支書兒子帶人打傷數(shù)名舉報其父的村民

　　血案發(fā)生前17天,，2009年7月3日凌晨，清河集村多名村民被辱罵,、毆打。領(lǐng)頭打人者叫許振軍,，時年31歲，是新鄉(xiāng)市紅旗區(qū)城市管理局的職工,。他開著奧迪車，從城里帶來五六個人：“你們和我回趟家,。有人告我爹,，你們和我一起去敲敲他,?！避嚨暮髠鋷?，放了幾根木棍。

　　前一天上午,，清河集村9名村民前往封丘縣紀委,，聯(lián)名舉報村支書許洪振的貪腐問題。當晚,，許家人就收到了消息,，并準確知道了舉報者的姓名。許洪振的三兒子許振軍,，帶人來了,。

　　許洪振是否貪腐，至今沒有明確結(jié)論,。但許洪振自己說,，縣紀委曾查出清河集村“吃喝賬”太多，給了他警告處分,。

　　憶及老支書當年任上的事情，清河集村多名村民告訴記者,，在村莊搬遷,、修大堤,、土地分配等事項上，“有點貪財?shù)默F(xiàn)象,。好多人對他有意見,，不少人去上級舉報過”,。

　　徐景周是那晚第一個被打的人,。警方當年的詢問筆錄中,，徐景周說,，“許振軍一進門,，就朝我頭部打了一拳。我妻子去拉他,，他又打了我?guī)兹Ｎ遗艿綎|屋,，我媽把門關(guān)緊,，他把門跺開了,。我媽攔著不讓他進,，另外四五個人把窗玻璃砸了,。”

　　另一名舉報者說,，許振軍來家里報復(fù)了五六次,，每一次，他都和家人躲了起來,，任憑對方怎么罵,、怎么砸東西,，也不敢出來攔阻。

　　從徐景周家出來,，一行人去了張好峰家。根據(jù)警方調(diào)查,，許振軍等人砸壞張好峰家門后,，闖了進去,，張好峰的妻子常衛(wèi)云被打得頭破血流,。

　　常衛(wèi)云是“替”丈夫挨下的那些棍棒和拳腳,。她向記者回憶,，對方幾人進門后,，開始還挺客氣：“嫂，沒你事,。張好峰，你出來吧,?！?/p>

　　張好峰聞聲從屋里出來，“他們拿著棍要打我丈夫,，我把他們往門外攔,。”常衛(wèi)云說,，對方開始動手了,，許振軍等人的鐵锨把、磚頭,，都砸在自己身上；她使勁將對方往外推,，死死頂住大門,。許振軍等人繼續(xù)砸門,、往院里扔磚頭，十幾分鐘后才停歇,。

　　許振軍一名同伴告訴警方,，打人時,，許振軍確實拿了木棒,；他還說，“打架”結(jié)束后，一伙人開車去了封丘縣城,，坐在一處,，吃了些包子,，隨后往新鄉(xiāng)走。

　　天快亮時,，警察來了。常衛(wèi)云被送往封丘縣人民醫(yī)院住院治療,。曹崗鄉(xiāng)派出所受案處理。當時,，許振軍供職單位出具的《證明》顯示，許振軍7月2日就出差了,，不在單位,；清河集村委會也稱,，許振軍不在家,。

　　那一夜

　　多名目擊者：許振軍帶人強闖張家

　　許振軍同伴：他獨自進入張家被殺

　　許振軍最終被民警找到,，是在2009年7月19日晚上,。他躺在張好峰家院墻的路邊,，地上流了很多血,。

　　144分鐘內(nèi) 她撥出27個報警電話

　　村民潘某記得，那天夜里,，他獨自在家,，聽到有人敲門。潘某起身開門一看,，三四個人已經(jīng)往南去了,，其中一人嘴上喊著“不是這一家”。潘某回屋睡覺,，第二天,，就聽說張好峰家出事了。

　　一名在附近小賣部玩耍的村民聽到“打架”的消息,，趕了過去,，他看到有幾人正在跺張家的大門，還有人翻墻進去,，一會兒門開了,，幾個人一擁而入。他說,，現(xiàn)場圍觀的村民很多,，但天太暗，他離得有些遠,，沒有看清跺門人和圍觀者的模樣,。

　　80歲的老人許坤亮證實了這些細節(jié),，“有五六個人過來，到張家門口開始跺門,，還有人扒墻……只聽到跺門和木棍搗門的聲音,，門怎么開的不知道……就看到那五六個人都進到張家，然后就聽到院里傳來砰砰,、咚咚的打架聲,。”

　　彼時,，對方尚在跺門時,，張家人就已報了警?！霸S振軍上俺家了,，快打死人了，你們快點來吧,！”根據(jù)當時曹崗鄉(xiāng)派出所出警民警的描述,，當晚9時20分許，派出所接到張好峰女兒的電話,。

　　張好峰的兒子,、時年22歲的張海賓說，“上次來我家鬧事的人又來了,。我下樓去,，看到父親和妹妹，就問報警沒有,；父親說報了,，我又讓妹妹報了幾次，但是大門始終被他們跺著,?！?/p>

　　常衛(wèi)云也接到了女兒的電話：“家里又來人了，在砸門,！”17天前被毆打的傷勢未好,，常衛(wèi)云仍在醫(yī)院治療；兒媳懷胎九月,，即將臨盆,，也和她一起住在醫(yī)院。

　　那一晚,，常衛(wèi)云沒有合眼,，她擔憂家人的安危。掛斷女兒的電話后,，她開始瘋狂打電話報警,，“打了幾百個電話報警,。”

　　記者獲取的一份通話記錄顯示,，當晚9時38分至半夜12點,，144分鐘內(nèi)，常衛(wèi)云撥出了27個報警電話,，包括110,、曹崗鄉(xiāng)派出所座機、曹崗鄉(xiāng)派出所所長趙云飛手機等,。

　　他說慌亂中摸出一根棍

　　后來才發(fā)現(xiàn)是把帶血鐮刀

　　除了雙方當事人,，無人看到當晚院內(nèi)的打斗情況。在張家附近圍觀的清河集村村民雖多,，但無人上前去看,。

　　記者獲取的卷宗中，張好峰父子講述了院內(nèi)發(fā)生的事,。

　　張海賓說,，他從二樓臥房下來后，讓21歲的妹妹報警,、躲到屋里,；父子倆站在院子里,，每人手拿一根木棍,，“等警察來”。有過上次被打的“教訓(xùn)”,，誰也沒敢去大門口,，“擔心被傷著。也不知道對方這次來了幾個人,?！?/p>

　　門開了，跺門的人進來了,。張海賓回憶,，對方一看到他父親，就打了起來,，“有人拿刀向我父親砍去,，我拿木棍上前。還沒來得及打,，就被砍了一刀,，趴在地上?！?/p>

　　張海賓說,，他隨手從豬圈邊撿起一把西瓜刀,，正要朝對方砍去，又被人踹倒,，“那個時候,，我爸已經(jīng)躺在地上不動了。他們又在大門口將我打倒,?！?/p>

　　張好峰也在供述中說，對方進來后,，他想找地方躲,，還沒躲好，腦袋上就挨了一棍,，暈倒在地,。

　　一片混亂中，張海賓想到了妻子和即將出生的孩子,，掙扎著跑出大門,，“我不能死在這里，不能讓我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,?！焙竺嬗腥俗匪珱]追到,。

　　院子里的事,，圍觀的人沒有看到，但張海賓逃出來,、被人追趕的畫面,，被多人目睹。根據(jù)目擊者的說法,，張海賓跑出來,，后面四五個人在追，幾人沒追上,，有人說“走,，回去還收拾那個”，又進了張家院子,。

　　逃出的張海賓到了叔叔家求救,。一名目擊者說，張海賓推門進來,，全身是血,，左手拿刀，“有十幾公分長,，前邊是尖,，刀背有齒,。”

　　張好峰仍在家中,。被打暈的他醒轉(zhuǎn)后,，剛站起來，“就看到幾個人罵罵咧咧朝我走來,。我心里非常緊張,，慌亂中摸出一根棍，朝他們前面幾個人打了幾下,，轉(zhuǎn)身跑回屋內(nèi),。”

　　沒跑幾步,，聽到許振軍喊了一句“是我呀”,，張好峰待在屋里不敢出來，直到兒子回來,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手上拿的不是棍,，而是一把帶血的鐮刀。

　　父子倆說,，此時院內(nèi)已空無一人,，不知對方何時離開。害怕對方再次返回,，他們躲到二樓,，直到曹崗鄉(xiāng)派出所的民警來到。

　　坐著警車,，父子二人去了診所,，從此再未踏入家門,。他們被曹崗鄉(xiāng)派出所民警從診所帶到了封丘縣公安局,，后來進了看守所，再后來進了監(jiān)獄,。

　　死者同伴的陳述內(nèi)容

　　被認定為案件事實

　　血案發(fā)生后,，許振軍的兩名同伴趙文杰、李某強,，向警方提供了他們的說法,。

　　他們說，當晚8時許,，三人一起吃飯,、喝酒后，許振軍說要回家一趟,，三人便開車去了清河集村,；到了村里一個胡同口,，許振軍獨自下車，讓二人在車上等候,。

　　隨后,，他們聽到胡同口傳來打斗聲，二人下車趕過去,。李某強拿了一把刀,，當有人從院里跑出時，他追上去砍了兩刀,，“等拐過來,，剛一進門，胸口上方就不知道被誰砍了一刀”,。刀是一直在車里放著的,，他們說，是許振軍的刀,。

　　趙文杰否認參與“打架”,，他說，趕過去后,，就看到有人拿東西亂揮,，許振軍搖搖晃晃站不住了。

　　趙文杰,、李某強均稱,，沒有看到許振軍和張家人打斗的過程；趕到時,，許振軍倒在地上,，二人將他扶出來，打了報警,、急救電話,。

　　趙文杰還在筆錄中強調(diào)，現(xiàn)場一名圍觀者都沒有,，找人抬受傷的許振軍,，都找不到。

　　記者梳理卷宗發(fā)現(xiàn),，趙文杰,、李某強當晚的動態(tài)，除了二人的陳述之外,，別無旁證,；但兩人的大量陳述內(nèi)容，經(jīng)新鄉(xiāng)中院審理查明后，被認定為案件事實,。

　　例如,，新鄉(xiāng)中院在判決書中稱，當晚21時許,，許振軍開車同李某強,、趙文杰兩人，行至張好峰家附近時,，許振軍獨自下車,，步行至張好峰家門口，喊叫并用力擊打張好峰家院門,。

　　這一描述與卷宗中多名目擊者的證詞不一致,。目擊者的描述中，許振軍并非“獨自下車”,，有五六人采取跺門,、翻墻的方式強行闖入張家。該判決書則始終強調(diào),，許振軍一方只有三人,，且只有許振軍進入張家；對于許振軍用何種方式“進入”,，判決書中也未說明,。

　　警方的勘查內(nèi)容顯示，張家大門兩側(cè)拉手底部,，均有外力破壞痕跡,；大門背面門栓，有變形彎曲情況,，“許振軍使用足夠的外力,，是可以進入張好峰宅院的?！?/p>

　　“聽到聲音后,，張海賓、張好峰從屋內(nèi)來到院內(nèi),，將院內(nèi)燈光關(guān)滅,，每人持棍站在院內(nèi)?！毙锣l(xiāng)中院在判決書中稱，許振軍進入院內(nèi)后,，雙方發(fā)生打斗,，張海賓手持尖刀，朝許振軍身上亂砍亂扎，張好峰手持鐮刀,，朝許振軍上半身亂摟,，致使許振軍身上多處受傷。

　　法院認定的這部分“事實”,，令常衛(wèi)云感到更加憤怒,。她說，沒有目擊者見到院內(nèi)打斗的情形,，許振軍的同伴也稱沒看到,，其丈夫、兒子的供述,，除了“關(guān)燈,、持棍站在院內(nèi)”這一情節(jié)外，其余均與此段描述不一致,，她質(zhì)疑法院如此認定的依據(jù)是什么,。

　　新鄉(xiāng)中院經(jīng)審理查明，聽到打斗聲后,，坐在車內(nèi)等候的李某強持一把砍刀,，與趙文杰趕到張家門口，張海賓與李某強各自砍了對方一刀,。

　　卷宗內(nèi)容顯示,，多名目擊者在證詞中說，許振軍等五六人闖入張家后不久,，張海賓從院內(nèi)逃出,，有幾個人也從院內(nèi)追出來，無人看到李某強,、趙文杰“趕到張家門口”,。

　　這些證言留存于卷宗，未出現(xiàn)在任何一份生效法律文書中,。河南各級法院沒說采信,，也沒說不采信,，只字未提,。

　　那一判

　　張氏父子不構(gòu)成正當防衛(wèi)

　　2011年1月，河南高院剛剛作出第一次終審裁定,，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張好峰死緩,。

　　父子倆認為,，面對五六名暴徒砸門,、翻墻入室進行暴力襲擊，他們奮起反抗,，是一種出于本能的自我防衛(wèi)行為,。

　　河南高院未予認定正當防衛(wèi)，理由是：張好峰父子先持尖刀等兇器做好準備,，在許振軍沒有防備的情況下,，將他砍傷。

　　新鄉(xiāng)中院2010年6月25日作出一審判決書稱,，張好峰父子用事先準備好的工具在院中等候,，將燈拉滅,，許振軍進入后，雙方發(fā)生打斗,，許振軍身上有多處創(chuàng)口,，“張好峰父子具備殺人的主觀故意?！?/p>

　　“夜間進入”張家的被害人許振軍,，被新鄉(xiāng)中院認定為“過錯明顯”，但“張好峰父子特別殘忍地將許振軍致死,，許振軍的過錯程度,，尚不足以影響對張好峰父子刑事責任的評價”,。

　　2012年開始，河南軌道律師事務(wù)所律師常伯陽介入該案,，至今仍在幫助張好峰父子申訴,。

　　在他看來，案發(fā)前17天,，許振軍等人已將常衛(wèi)云打致住院,，第二次半夜又來，人肯定會極度恐慌,，“住宅是一個私人場所,、天然庇護所,，對方強行進入,，權(quán)利人有權(quán)利進行正當防衛(wèi),?！?/p>

　　常伯陽還說,，“明知對方在院外砸門,、要來實施傷害,，難道不允許人拉燈、準備防衛(wèi)工具,？說闖入者‘無防備’更是莫名其妙,，對方闖入就是來行兇的，如何‘無防備’,？”

　　“防衛(wèi)人提前預(yù)知風險,，做好防備，因此不被認定為正當防衛(wèi),，這是沒有道理的,。”常伯陽說,，人有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,，以此理由來認定張好峰父子不構(gòu)成正當防衛(wèi)，這不符合人性,。

　　張好峰的死刑未被最高院核準,，案件被發(fā)回重審。

　　2013年3月21日,，新鄉(xiāng)中院,、河南高院作出了新的一審、終審判決,，再次認定張好峰父子行為不構(gòu)成正當防衛(wèi),，理由仍是“在許振軍進入前，提前做好了準備”,。但張好峰被改判死緩,、限制減刑。

　　新進展

　　檢察院正審查辦理該案的申訴

　　命案發(fā)生后的第三天,，兒媳產(chǎn)下了一名女嬰,。聽說許振軍死了，擔心被報復(fù),，常衛(wèi)云帶著兒媳,、女兒、孫女“倉皇出逃”,；半路在焦作,，投奔了一對老夫妻。常衛(wèi)云說,，“當時我都要崩潰了,，天天哭,。我兒媳說‘你也不去救你兒子，就知道哭’,，抱著孫女,，走了?！眱合弊吆?，常衛(wèi)云的女兒嫁了人，從此,，常衛(wèi)云開始為丈夫,、兒子奔走。

　　事情正在起變化,。記者獲悉,，目前，河南省檢察院正在審查辦理張好峰父子故意殺人一案的申訴,，目前已調(diào)卷審查,。

　　“現(xiàn)在的司法環(huán)境肯定是越來越好，審查的話肯定會有一個結(jié)果?，F(xiàn)在報道的改判無罪案件也越來越多,。”封丘縣公安局一名負責人對記者說,，“如果(張好峰父子案)改判無罪,，啟動國家賠償，啟動相關(guān)人員追責程序,。查清以后,，是不是冤枉就有一個結(jié)論了。如果沒事,，還人一個清白,。”

　　成都商報-紅星新聞記者 王劍強 河南新鄉(xiāng)攝影報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