甲骨文訴說3000年前故事
這片甲骨上面的文字由兩道豎線分割為三部分,,中間部分的記載很有意思:
癸未這天,,照例卜問下一旬是否有災禍,商王武丁認為兆象不佳,。下一旬首日,,甲午這天,,商王外出追逐捕獵犀牛,小臣葉為商王駕車,,車軸突然斷裂,,連人帶馬翻了車,出了“車禍”,。受訪者供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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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記者游曉鵬
核心提示
習近平總書記在上月召開的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指出,要重視發(fā)展具有重要文化價值和傳承意義的“絕學”,、冷門學科,。習總書記特意點到了甲骨文,他說,,一些學科事關(guān)文化傳承的問題,,如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等,,要重視這些學科,確保有人做,、有傳承,。
雖然冷門但作為至少3000年歷史的占卜記事文字,甲骨文記錄著早期中國文明的流轉(zhuǎn)變遷,,對文化傳承意義重大,。目前,河南已經(jīng)形成了包括河南大學,、河南省社會科學院,、安陽師范學院等在內(nèi)的甲骨學研究陣地,諸多學人對甲骨文已經(jīng)進行了數(shù)十年的系統(tǒng)研究,。學者們并沒有滿足于案頭研究,,一直致力于讓公眾親身感受古文字的魅力。2001年,,王蘊智先生致信時任河南省長李克強,,建議給漢字安一個家,而后安陽中國文字博物館落成,。
目前,,甲骨文的研究現(xiàn)狀究竟如何,還有哪些謎團待解,?大河報記者日前走訪了多位省內(nèi)知名甲骨文學者,,以期還原這門“絕學”的真實現(xiàn)狀。
甲骨文仍是“天書”,?常用字被破解后通讀“天書”沒問題
甲骨文的發(fā)現(xiàn)和研究已逾110年,,不過在一些人的印象中,甲骨文仍是難懂的“天書”,。
“甲骨文從字義上來說‘死角’已經(jīng)很少,。110年了,如果甲骨文還是天書,,那我們的學者也未免太笨了些,。”河南省文字學會會長,、河南大學黃河文明研究中心教授,、古漢字研究所所長王蘊智先生笑著告訴大河報記者。
目前,,所有公開出版的甲骨文著錄除去重片共計收錄了7.6萬多甲骨文片,,這是今天學者進行研究的材料基礎(chǔ)。比較公認的數(shù)字是,,甲骨文中共有4000-5000個單字,,已經(jīng)釋讀出的字有1500-2000個,。
釋讀這種說法可能會給公眾誤解,沒有釋讀出來的字并不意味著今人不知其義,。
從事甲骨文研究已30年的王蘊智先生說,,統(tǒng)計的數(shù)字與上述略有差別,他認為甲骨文中的獨立單字為4100個,,其中約1200個字已被“釋讀”,,仍與今天的漢字有對應,也就是“活”到了今天,;剩下約3000個字已經(jīng)“死掉”,,不易再與今天的字相對應,不過,,它們的結(jié)體特征和記辭文例在書面語上都是可以通讀的,,有些冷僻難字多用來代表某個國名、族名,、地名,、人名、動物名,、植物名,、祭祀名等。
為何學者們提供的甲骨文單字數(shù)量并不相同,?河南省社科院副研究員、中原文化研究雜志社副社長齊航福告訴記者,,不同的學者對于有些字究竟屬于一個字的異體關(guān)系還是屬于兩個字看法不一,,所以統(tǒng)計出來的結(jié)果會有差異。
不過,,這些分歧與研究成果相比可以忽略不計,。“甲骨文世界早已不再神秘,,在考釋清楚當時最常用的一兩千個單字的基礎(chǔ)上,,學者已經(jīng)可以通讀甲骨卜辭,每段文字的內(nèi)容基本都可以知悉,?!卑碴枎煼秾W院教授、安陽甲骨學會副會長郭旭東告訴記者,。
而學者們對甲骨文這種商代文字系統(tǒng)的內(nèi)在規(guī)律也有了更深認識,,比如語法構(gòu)成,可以準確理解其義,。語言學的研究有助于史學研究的推動,,直接促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二個王朝——商代史研究的重大突破,。“過去我們對商代的了解基本限于《史記殷本紀》,、《尚書》等古籍的只言片語,,甲骨文的通讀讓我們能夠直接了解商代的王室、治理機構(gòu),、政治,、經(jīng)濟、軍事,、交通和科技,,并與史記相印證。一個集大成的成果,,就是十一卷本《商代史》的編纂,,如果沒有甲骨文的材料支撐,是根本不可能實現(xiàn)的,?!惫駯|說。
甲骨文是象形字,?愛好者們“看圖猜謎”式研究易入歧途
紙是漢代才發(fā)明的,,商代人們只能把字寫在甲骨上,這是不少今人的想當然,。事實上,,《商代史》吸收的不僅有甲骨文的研究成果,還包括金文,、陶文,、玉器契刻文、簡牘以及田野考古新材料,。換句話說,,當時書寫文字的載體,甲骨絕非唯一,。
“甲骨文只是當時文字的冰山一角,。商代青銅器銘文、陶文,、玉石文,,那時候它們的字形結(jié)構(gòu)是一樣的,同屬于一種成熟的文字體系,?!蓖跆N智說,而當時最常見的書寫方式,是用毛筆往竹簡,、木簡上寫,,可惜中原的地下土質(zhì)條件不易使它們保存下來。甲骨文中本身就有典,、冊這些字,,代表的就是簡牘。
上世紀90年代后期,,考古工作者在鄭州小雙橋遺址出土的陶片上發(fā)現(xiàn)了毛筆朱書文字19件,,這些文字符號多是用朱砂顏料書寫在陶缸表面,字體工整,、筆畫流暢,,其年代相當于商代中期偏早,應是我國目前所發(fā)現(xiàn)的商代最早的筆書文字,。
可以說,,用刀鋒刻寫和用毛筆書寫是殷商時期并存的寫字方式。
有意思的是,,用毛筆書寫可能游刃有余,,刀刻則不那么容易。殷墟中發(fā)現(xiàn)的甲骨文,,商王武丁早期的都是歪歪扭扭,、大小不一,手法顯得不很熟練,,到了武丁中期以后,,甲骨上的字越寫越好看,越寫越有法度,,最后至商紂王時期,,字越寫越秀氣,每個字能寫到一個黃豆大小,。
與此相關(guān)的另外一個誤讀是,甲骨文常常被認為是一種象形文字,。
齊航福告訴記者,,甲骨文已經(jīng)是成熟的文字,而非比較原始的象形字,,象形,、指事、會意,、形聲,、轉(zhuǎn)注、假借等六書造字法甲骨文中都有了?!昂芏嗉坠俏膼酆谜邼撘庾R當中將其定義為象形字,,喜歡用看圖猜謎的方法去猜測每一個甲骨文,這是比較危險的,,文字考證必須建立在字形分析的基礎(chǔ)上,。”齊航福說,。
只有安陽出甲骨,?鄭州地下或許埋藏更早的甲骨文
那么,是不是只有安陽才出甲骨,?
并非如此,,絕大部分甲骨文都出自安陽殷墟,新中國成立后,,河南多地以及濟南,、北京等地也有甲骨文出土,其中,,鄭州出土的甲骨文所處時代甚至比殷墟還要早,。
王蘊智告訴記者,既然甲骨文是成熟的,,那么這種文字在發(fā)展早期也會有遺跡留存,,在盤庚遷殷之前,甲骨文已經(jīng)存在,。1953年4月和9月,,河南省文物工作隊分別在鄭州市貨棧街二里崗期遺存中發(fā)現(xiàn)兩片刻字牛骨,其內(nèi)容和占卜活動密切相關(guān),,時間上屬于商代早期,,也就是早于殷墟。這說明至少在鄭州二里崗期,,先民們已經(jīng)形成在甲骨上刻寫占卜記錄并有意在骨料上培養(yǎng)寫字技能的風習,。
王蘊智指出,這兩片甲骨的出土被學者認為并非偶然,,在商代前期的都城級遺址中,,應當還有相當數(shù)量的甲骨文。
換言之,,比殷墟還要早的帶字甲骨,,依舊藏在鄭州地下的商城遺址中。與此相印證的是,,不光是甲骨文,,金文及朱書陶文等早于殷墟時期的古漢字遺跡主要出土于鄭州地區(qū),在安陽、漯河(說文鼻祖許慎故里)之外,,鄭州在漢字史上也當占有一席之地,,因為這里是商代早期政治、文化中心,。
甲骨文猜字
武丁很糾結(jié)大數(shù)據(jù)讓公眾更懂王的心事
今年3月,,紀念殷墟婦好墓考古發(fā)掘四十周年特展在首都博物館舉行,豐富的出土物引發(fā)了文博愛好者的關(guān)注,,而無論婦好還是她的丈夫武丁,,豐滿的人物故事都有賴于甲骨文的破譯。專家告訴記者,,這種破譯,,必須依靠學者們從無數(shù)碎片化的甲骨卜辭當中運用“蒙太奇”手法組合還原。
比如,,婦好生前能征善戰(zhàn),,“事業(yè)”相當成功,但她作為武丁的六十多位妻子之一,,家庭角色履行得如何,?王蘊智通過卜辭發(fā)現(xiàn),婦好至少給武丁生了四個孩子,,并且是兩女兩男,,“因為卜辭中有四次不同時間的分娩記錄,婦好生第一個孩子是女孩,,一年后所生第二個還是女孩,,武丁占斷為不吉,不高興,,以后的兩個都是男孩,,武丁稱嘉”。
再比如,,甲骨文中,,有關(guān)武丁的卜辭占了一半左右,他的頭疼腦熱事無巨細都有記錄,,也讓我們真實地認識了這個3000多年前活生生的人,。他貴為說一不二的商王,也是個糾結(jié)的人,,在某段時間內(nèi)接連占卜要不要娶這個或那個女人;他雖然文韜武略,,也打過敗仗,,一塊甲骨記載,西北的土方打死了他75個人,他念念不忘,,還把這塊甲骨涂上紅色,,提醒自己報仇。
這些有意思的細節(jié)就隱藏在數(shù)不清的甲骨當中,。不同于其他考古項目對科技的充分借力,,甲骨文的考釋必須依靠研究者長時間的案頭工作,因此,,也需要更多人能耐得住寂寞,、坐得住冷板凳地參與甲骨文研究。
“學者們釋讀了比較好認的一兩千字之后,,剩下的這些遠古地名人名族名較難解決,,研究難免更加冷寂,想有突破,,也格外需要補充具有文獻功力的后續(xù)人才,。”郭旭東告訴記者,。
而對當今甲骨文研究來說,,大數(shù)據(jù)的建立也是刻不容緩。目前,,凝聚幾代甲骨學者心血的《甲骨文合集》《甲骨文獻集成》等多卷本著作已經(jīng)出版,,不少學者正致力于將所有甲骨文的圖片、考釋情況電子化,、網(wǎng)絡化,。大數(shù)據(jù)不僅可以極大地方便學者研究,更可以對公眾開放,,滿足文史愛好者和書法愛好者等的需求,,傳承中國文化,而這也需要更多的人力和資金投入,。
“我們還需要至少10年來完成難點文字的釋讀,,再用20年來做甲骨排譜和商代大事記研究,30年后,,我們或許可以完成殷商史,、商代文字學、商代書法學,、商代方國地理學?,F(xiàn)階段,我們也需要窮盡各種甲骨文原始資料,,整理好所有的字,、故事,,讓公眾來直接感受到甲骨文和商代文明的魅力?!蓖跆N智說,。
來源:大河報